脱敏治疗效果良好,只是徐桓易和杜集过于腻歪。他出差去英国的时候,顺便替丛丛选好了公寓,是一间空空的新房子,杜集在视频里说:“丛丛,我们找人帮你定好家具吧,省得你再张罗安装了。”
徐桓易“嚯”的一声,好像怕丛丛耽误他的大事似的,连忙晃过来说:“不用!我们徐意丛同志那是国家级手工达人啊,让她过来自己弄吧,她喜欢这些活。小杜老师,咱们回酒店吧?”
不知道为什么,杜集的脸“唰”地红了,匆匆说“再见”,立刻掐断了视频。
两个月下来,丛丛感觉自己是颗泽被万物的灯泡。
期末考试结束的时候,丛丛久违地感到如释重负,李明阳奇怪极了,“你都挂科了,高兴什么啊?抓紧补考,不要给我看到你再次拉低宿舍平均智商。”
丛丛挂了两科,又花了两周准备补考。等到成绩出来,终于解放了。
离开家的那天,外公和外婆都下楼来送她。丛丛到了楼下,都要上车了,又跑上楼去,从枕头下翻出个镶金的小气球挂坠。
那是有一年圣诞节的时候,徐晏和唐子俞带她在热闹的街上买的。徐晏那时还有及肩的栗色卷发,口红也是温柔的颜色,白色的羊绒大衣,勃艮第红的腰带掐住沙漏般的细腰,很漂亮。
唐子俞照旧有些不耐烦这些琐碎的小物件,看她们在挑选挂坠,他呵着冷气找现金,催促着:“随便挑一个就得了。快点回家,你订的火鸡要送到了。”
但徐晏不急不慢,笑眯眯地让丛丛看挂坠里面留给照片的空位,告诉她:“等你有了最爱的人,你就把他的照片藏在这里。”
徐晏的葬礼之后,徐桓司帮她洗出一张徐晏的照片。丛丛把照片和徐晏化疗前剪下的一小绺栗色头发放进吊坠,压在枕头下面,才终于不哭了,背着手说:“谢谢哥哥。”
徐桓易绞尽脑汁要把徐桓司从她的生活里剔出去,但是他的一部分永远存在,在丛丛的记忆里和眼睛里,她周围的空气里,她活过的时间里。
丛丛拿着挂坠急匆匆下去,外婆却又想起来事情了,叫徐桓易去拿相机来,她安排外公和舅舅舅妈们站好,一家人拍了合影。外婆戴上老花镜,叫丛丛挑一张照片,一边说:“可惜你大哥哥不在。好不容易才能拍一张全家福,上次我过生日的时候家里太乱,都忘记这件事了。”
外婆的眼眶是湿润的,她是真的把丛丛当亲人看待,她还给丛丛留着一枚戒指,那上面的宝石绿得蓊郁深沉。
丛丛拖着行李箱走了两步,突然回过头去,觉得眼前的情景似曾相识,也许徐晏当年离开徐家的时候,也在同样的位置回过头。
飞机冲上平流层的时候,丛丛没有感觉,因为昨晚收行李收到半夜,上了飞机,很快睡着了。黑皮肤绅士范的老司机把她载到公寓楼下,丛丛仍旧没有感觉,因为行李乱七八糟,她一时手忙脚乱,找不到钱包给小费。
过了几天,她换了窗帘,搬回了家具,把螺丝一个个拧紧,把床和桌子都挪了位置,最后饥肠辘辘地下楼,去中餐馆要了一份炸酱面。
她低头吃得正香,服务员送来一只肉夹馍,笑眯眯地说:“是老板娘免费送的,因为你是第一次来的新客人。”
丛丛其实不是第一次来,徐晏住院的时候,护士总会带她来吃饭。但老板娘认不出她的样子了,因为已经过了十多年。
她啃着肉夹馍逛了街,买了筷子,又买了一小袋苹果,哼着没名字的歌回家,推开窗户,探身看外面雾蒙蒙的城市。楼下的餐厅在放柔情的小调,她听完了整首曲子,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,都结束了。
她被一个人爱过,那个人亲吻她,驯服她,最后头也不回地辜负她。
现在她和那个人相隔121个经度,几乎是大半个地球。相隔八个时区,他的世界尚在沉眠,而她眼前华灯初上。
像是电影镜头突然被摇臂拉到高空,俯视人间,终于可以意兴阑珊地承认:终于结束了。彻彻底底,干脆利落。
近千个日夜的故事,用两个月的时间画上了句号,像一场季风短促地撩过池面,没有拖泥带水,没有藕断丝连,除了一场意外的小灾难,并没有太多绵延的痛苦。她的人生里依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发生过。
丛丛听到轻微的一声轻响,还以为是下雨了,可是摸一下脸颊,分明湿滑微凉。
她终于哭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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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哭光一包纸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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